雨意长沙

剑魄琴心

　　火车抵达长沙，夜幕已经降临了。有风自湘江来，有云自岳麓生，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在头上，人仿佛茫然的纸片在广场上徘徊。出站口不远是邮政大厦，门前立着小小的桌子，有几个女孩站在那里，举着扩音器吆喝：“韶山一日游，韶山花明楼一日游……”
　　
　　第二天醒得早。拉开窗帘一看，天灰蒙蒙的，很暗很暗，雨在沥沥淅淅的下。邮政大厦后院里，紫色桐花洒落了一地，看上去有些异样。发呆了一会儿，便抓起雨伞出去转转。清晨的火车站肃立，钟楼保留了革命年代的烙印，报时奏响的是东方红的乐曲，悠扬而亲切。五一大道格外空旷，两侧是整齐的玉兰树和图形别致的绿地，人行道铺排开的是花岗岩，走在上面感觉踏实，并不觉得阔气。街道宛如一条领带，不声不响地挂在长沙的胸前，庄重而有些刻板。街上的车很少，刷刷刷的驶过，有一种飘的味道，留下串串尾灯闪个不停。伫立街边，能感觉天上的和脚下的水都在震动。雨越下越急，视线被稠密的雨丝笼罩，目光的尽头是混沌的绿色。空气潮湿而清凉，地上汪了很多积水，石阶下的排水口有浅浅的旋涡。雨幕潇潇，我遗憾地发现，长沙的这个早晨难以拍照。
　　
　　早餐是在站前新华楼吃的，我们是这天最早的顾客。也许该叫早茶吧，我想。服务员推着小车往来询问，各色各样的早点小菜很是诱人。天色依然暗的可以，餐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，门前还站着许多避雨的，不少人是刚下车的旅客。天上没有雷声，大家都缄默无语，湿漉漉的氛围里，有的是心事。落寞不由自主觉地升腾，隐隐约约的，若有若无的。街树的叶子婆娑，在风中掀动着，隔着雨窗，听不到它们的声响。玻璃窗展现的是各种款式的皮鞋以及质地不一的裤角，还有绣迹斑斑的自行车。同伴惊讶着，指点着，连说：咦，车子怎么会绣成这样呢？止不住地慨叹：瞧，南方啊，多雨的南方。
　　
　　带我们一日游的妹子姓刘。依着车门而立，笑起来很青春很柔和的样子。不知道导游算不算演讲家，反正这妹子说个滔滔不绝，讲个声情并茂，三湘大地的人文奇观和自然风光都娓娓道来。她说以韶山为中心半径一百公里，如何人杰地灵，帅才云集，将星璀璨。谈及近现代湘籍历史人物，除了自豪还是自豪，甚至有炫耀的嫌疑了。她说：“韶山冲炭子冲，风雨潇湘起二龙。”这个时候，我发现车窗上挂满了水雾，不擦拭就什么也看不清。将掌心按在玻璃上，能叠印出来许多图案。揩去水气，路边是葱绿的山峦、简朴农舍还有处处池塘，农人正在插秧，稻田地里浮现出一层淡淡新绿。心也便如池水，随着车身的摇动，一漾一漾的难以平静……
　　
　　没完没了的长沙雨，一直没有停的意思。雨水敲打在雨伞上，发出细腻而均匀的声响，那样的专注又那样的耐心，一滴滴的叫人浸润其中，不觉就迷失了自己。我们参观了汉墓马王堆，惊叹于先人奢侈和繁复，为那个叫辛追的贵夫人陈尸于众目睽睽之下而惋惜，在潮湿而幽暗的展览馆里，我感觉自己灵魂出窍，恍若游魂。也正是在那天，我在报纸上见到了高科技手段复原了的“头像”，华贵丰腴艳丽，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将她与石膏样的女尸联系起来，看来存在并不都美好。出了博物馆，雨下的越发密集，打湿了裤脚，鞋子像船似的披波斩浪。
　　
　　长沙的出租车司机很温和，或许这里的伟人太多的缘固吧，谈吐间有种特殊的意味，他们似乎习惯于将名胜联系成风水。司机不住地拿眼神瞟我，反复说雨天去橘子洲不好玩哦，岳麓书院那边修路了不好走，还不如看看市容还有湘江新桥的好，云云。果然，橘子洲公园空旷无人，除了橘林和盆栽的月季以外就只有我们的脚步声。徜徉在密雨里，什么都可以想，什么都可以唱，扯开嗓子将所有的歌曲吼成支离破碎。来到洲头时，我们屏住了呼吸，看茫茫湘江抚摩岳麓，看浩浩江水缓缓北去。长风如鼓，雨丝似箭，满耳回旋的是伟人的吟哦。洲头的那棵朴树还在，高大健壮，枝繁叶茂，撑起一片清幽，滴落了水珠，也滴答下历史的暇思。
　　
　　细雨菲菲中，我们要离开长沙了，出门又看见了导游小刘。她们几个还站在那里，冲着旅客一声声吆喝：“韶山一日游……”既然算熟人，总该打个招呼吧。妹子笑了又笑，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，鼓动：“再去一次韶山吧。”